豳地在今陕西旬邑、彬县一带。这一带，是周人祖先的发祥地。“豳风”即西周时所保存古豳之地的乐调，渊源古老。《豳风》共七篇。（李山《诗经析读》）

《七月》，八章，章十一句。

七月流火，九月授衣。

一之日觱发，二之日栗烈。

无衣无褐，何以卒岁。

三之日于耜，四之日举趾。

同我妇子，馌彼南亩，田畯至喜。

七月：夏历七月，阳历的八九月份。流火：大火星西偏。火，东方苍龙七宿的第二颗星，因其最亮，又称大火星。古人在早晚时分观测它在天空的位置，以此来判断时令。九月：夏历九月，阳历十月左右。授衣：将裁制冬衣的工作交给女工。九月丝麻等事结束，所以在这时开始做冬衣。/向农夫颁发衣服。

一之日：此处又变用周历。周历的正月，为夏历的十一月。觱（bì）发（bō）：大风触物声。犹言噼里啪啦。二之日：周历二月，为夏历的十二月。栗烈：或作“凛冽”，形容气寒。

褐：粗布衣或兽毛衣。于：犹“为”。为耜是说修理耒耜（耕田起土之具）等农具。趾：足。“举趾”是说去耕田。/镃，一种形似铁锹的木质农具。（于省吾）同：聚集。馌（yè）：馈送食物。亩：指田身。田耕成若干垄，高处为亩，低处为畎。田垄东西向的叫做“东亩”，南北向的叫做“南亩”。这两句是说妇人童子往田里送饭给耕者。田畯（jùn）：农官名，又称农正或田大夫。至喜（chì）：分发食物。“至”同“致”，“喜”同“饎”。

杨传首章。言寒暑之变，总起全篇；继言秋冬以至于来年开春时的天气变化及各种活动。杨慎《升庵集》卷四十二：“谚云：三九二十七，篱头吹觱栗。”又曰：“万象唯风难画。”

七月流火，九月授衣。

春日载阳，有鸣仓庚。

女执懿筐，遵彼微行，爰求柔桑。

春日迟迟，采蘩祁祁。

女心伤悲，殆及公子同归。

载阳：开始变暖。载，始。仓庚：黄莺，即黄鹂。《夏小正》：二月“有鸣仓庚”。懿筐：深筐。遵：沿着。微行：小径（桑间之道）。爰（yuán）：于此、于焉的合音。柔桑：初生柔嫩的桑叶。

迟迟：春日舒迟的感觉。蘩（fán）：菊科植物，即白蒿。古人用于祭祀，女子在嫁前有“教成之祭”。一说用蘩“沃”蚕子，则蚕易出，所以养蚕者也需要。祁祁：众多（的人）。公子：国君之子与女皆可称公子。殆及公子同归：一说怕被公子强迫带回家去。一说指怕被女公子带去陪嫁。一说念及女公子出嫁也是自己嫁人的时节了，心中不免惆怅。

杨传。二章。言春日少女采桑之事。钱钟书《管锥编》：“吾国咏‘伤春’之词章者，莫古于斯。”全篇格调强健，此章则别见妩媚。

七月流火，八月萑苇。

蚕月条桑，取彼斧斨，

以伐远扬，猗彼女桑。

七月鸣鵙，八月载绩。

载玄载黄，我朱孔阳，为公子裳。

萑（huán）苇：芦苇。八月萑苇长成，收割下来，可以做蚕箔用。蚕月：指夏历三月。养蚕的月份。条桑：修剪桑树。斨（qiāng）：方孔的斧头。远扬：长得太长而高扬的枝条。猗（yǐ）：《说文》《广雅》作“掎”，牵引。“掎桑”是用手拉着桑枝来采叶。南朝乐府诗《采桑度》云：“系条采春桑，采叶何纷纷”，似先用绳系桑然后拉着绳子采。/丰茂。将顶端优势的长枝去掉后，副叶得以长得丰茂肥大。女桑：柔桑、嫩桑。

鵙（jú）：鸟名，即伯劳。载绩：开始纺绩织布。玄：黑而赤的颜色。朱：深红色。阳：鲜明光灿。以上二句言染色有玄有黄有朱，而朱色尤为鲜明。

杨传。三章。言三月之事，由条桑写到纺绩为裳。句法打破两句为一意群的惯例，长短参差。

四月秀葽，五月鸣蜩。

八月其获，十月陨箨。

一之日于貉，取彼狐狸，为公子裘。

二之日其同，载缵武功，

言私其豵，献豣于公。

秀葽（yāo）：远志开花。秀，开花。蜩（tiáo）：蝉。获：收获。陨萚（tuò）：植物落叶。

貉：通“祃（mà）”。田猎者演习武事的礼叫祃祭或貉祭。于貉，言举行貉祭。《郑笺》：“于貉，往博貉以自为裘也。”

同：聚合，言狩猎之前聚合众人。缵（zuǎn）：继续。武功：即前面所说的田猎活动。豵（zòng）：一岁小猪，此代指比较小的野兽。私其豵：言小兽归猎者私有。豜（jiān）：三岁的猪，代表大兽。大兽献给公家。

杨传。四章。言秋冬之际，万物陨落，农事已毕，开始狩猎、讲武。

五月斯螽动股，六月莎鸡振羽。

七月在野，八月在宇，

九月在户，十月蟋蟀入我床下。

穹窒熏鼠，塞向墐户。

嗟我妇子，曰为改岁，入此室处。

斯螽（zhōng）：螽斯。旧说斯螽以两股相切发声，“动股”言其发出鸣声。莎（suō）鸡：纺织娘。振羽：言鼓翅发声。

穹：穷尽，清除。窒：堵塞。穹窒：用泥巴填塞房屋的缝隙，才便于熏鼠。向：朝北的窗户。墐：用泥涂抹。贫家门扇用柴竹编成，涂泥使它不漏风。嗟：嗟叹。曰为：将要。改岁：旧年将尽，新年快到。处：安处。

杨传。五章。言月令之变，从五月直贯十月。夏历十一月为周历正月，故诗称“改岁”“室处”。“七月”以下四句自远而近，藏头露尾，句法奇特。郑玄曰：“自‘七月在野’，至十月‘入我床下’，皆谓蟋蟀也。言此三物（斯螽、莎鸡、蟋蟀——引者）之如此，著（表明）将寒有渐，非卒（猝然）来也。”吕本中《童蒙诗训》引张文潜说：“《诗》三百篇……非深于文章者不能作，如‘七月在野’至‘入我床下’，于七月以下皆不道破，直至十月方言蟋蟀，非深于文章者能为之耶？”牛运震《诗志》：“‘嗟我妇子’数语作悲苦气息，妙。一时风俗安和，正忾然可思。”

六月食郁及薁，七月亨葵及菽。

八月剥枣，十月获稻。

为此春酒，以介眉寿。

七月食瓜，八月断壶，九月叔苴。

采荼薪樗，食我农夫。

郁：郁李。早春开花，果实如樱桃大小，可酿酒。薁（yù）：植物名，果实大如桂圆。一说为野葡萄。亨：即烹，烹饪。葵：冬葵。可烹饪可制腌菜。菽（shū）：豆的总名。剥（pū）：读为“扑”，打。春酒：冬天酿酒经春始成，叫做“春酒”。枣和稻都是酿酒的原料。介：祈求，助。眉寿：长寿。

壶：葫芦。叔：拾，收。苴（jū）：秋麻之籽，可以吃。樗（chū）：木名，臭椿。薪樗，言采樗木为薪。食（sì）：吃，此处即养活之意。

杨传。六章。杂陈野果蔬菜，尤见稻粱春酒可贵。前数章重在言“衣”，此章侧重言“食”。瓜菜粗陋，薪柴恶臭，极言农耕生活之艰辛，是述古特有的口吻。

九月筑场圃，十月纳禾稼。

黍稷重穋，禾麻菽麦。

嗟我农夫，我稼既同，上入执宫功。

昼尔于茅，宵尔索綯。

亟其乘屋，其始播百谷。

场：打谷的场地。圃：菜园。春夏做菜园的地方秋冬就做成场地，所以场圃连成一词。纳：收进谷仓。禾稼：各种农作物的总称，统摄下两句。重穋（tónglù）：先种后熟的谷，和后种先熟的谷。

同：齐备。上：同“尚”，还要。宫功：建筑宫室的事宜。贵族宫室多在大的城邑，在农闲时调集民夫修建。尔：而。于茅：打茅草。索：动词，指制绳。綯（táo）：绳。索綯：是说打绳子。上两句言白天取茅草，夜晚打绳子。亟：急，快快地。乘屋：盖屋。茅和绳都是盖屋需用的东西。以上三句言宫功完毕后，急忙修理自己的屋子。因为播谷的工作又快要开始了，不得不急。

杨传。七章。言秋收及冬日生活，并及春耕准备。一年生活，忙忙碌碌，脚步匆匆。前章表食物之粗劣，此章则重在表诸事之辛劳不断。

二之日凿冰冲冲，三之日纳于凌阴。

四之日其蚤，献羔祭韭。

九月肃霜，十月涤场。

朋酒斯飨，曰杀羔羊。

跻彼公堂，称彼兕觥，万寿无疆。

冲冲：凿冰之声。凌阴：藏冰的地窖。蚤：爪，取冰之意。/（zǎo）早。献羔祭韭（jiǔ）：以羔羊和韭菜祭祖。《礼记·月令》说仲春献羔开冰，四之日正是仲春。肃霜：犹“肃爽”，双声连语。九月秋高气爽的样子。涤场：清扫场地。这句是说十月农事完全结束，将场地打扫干净。一说“涤场”即“涤荡”，“十月涤荡”指十月草木摇落无余。朋酒：两樽酒。这句连下句是说年终燕乐，得以饮酒。跻（jī）：登，升。公堂：乡间的公共建筑，平日作学校，年终此时可用作举行隆重饮酒礼的场所。不一定指国君的朝堂。称：举。兕（sì）觥（gōng）：形如牛角的酒爵。参《周南·卷耳》“我姑酌彼兕觥”。

杨传。八章。先言冬春至秋冬之际各种祭典及飨礼活动。遥应首章“无衣无褐”之发问。孙鑛《批评诗经》：“衣食为经，月令为纬，草木禽虫为色，横来竖去，无不如意。固是叙述忧勤，然即事感物，兴趣更自有余，体被文质，调兼雅颂，真是无上神品！”

本篇是一篇农事诗，描写了古代人们一年四季的生活情况。这样一篇规模宏大的农事诗，应该是多年流传，经人加工整理才成的。

《七月》不但具有很高的文学艺术价值，而且有重要的史料价值，是认识古代社会的重要历史文献。反过来说，没有对古代社会的正确认识，也很难对诗篇的内容有正确理解，这种关系是读《诗经》的所应仔细玩味的。（姚小鸥）

述说一年农事生活的诗篇，强调农耕不易是其重要内容。

《孔丛子》载孔子言：“于《七月》见豳公之所以造周也。”这便是诗篇叙说“稼穑之艰难”的成功处。诗以一年十二月为经，以四时蚕桑耕稼及狩猎活动为纬，交织成一幅朴茂的古代四季农耕生活的动人图景。诗篇叙说农事，以一年时光流转为线索，然而又不是流水账似的述说，农事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各有其时间迄止段落，因而错落有致，不呆板，不滞闷，时而健步如飞，如首章从“七月”起首直贯“四之日”，四章及末尾一章，都有这样的龙蛇之势，而“蟋蟀入床”几句的语势，简直是“见首不见尾”了；时而有精彩的描摹之笔，如第二章柔桑少女春日伤情的刻画，何其妩媚，“条桑”“载绩”章，又是何等姿态翩跹，色泽绚丽！显示着诗人对农事序列的熟悉和深晓。诗是讲述事功的，一年到头人事的劳作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，但是诗人对劳作环境的描述，又使诗篇的意蕴超越了人群单纯求生存的意义。春天来临时有黄莺在鸣叫，四月野菜开花的时节，蝉又叫了。秋天将至，则有斯螽在“动股”，莎鸡在“振羽”。天何言哉，四时行焉！大自然在以各种生灵提醒着人类，亲切如同人类的朋友。桑女伤春之际，一声悠长的仓庚之鸣掠过，是人与自然的气韵相通。人寄身于生趣盎然的自然之中，遵从着天地的节律，努力劳作、创造生活。这里有着先民对人与自然关系朴素的认证。诗篇没有多少情绪化的表现，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农，以家常的口吻述说着生业，处处流露着对农事生活的热爱，处处表现着农人对大自然的亲近，处处洋溢着从深厚的黄土中透发出的真淳之气。（李山）

参考用书程俊英《诗经译注》姚小鸥《诗经译注》陈子展《诗经直解》李山《诗经析读》孔祥军点校《毛诗传笺》

七月火星西下行，

九月分发厚衣服。

十一月里寒风紧，

十二月里寒彻骨，

如果还无寒衣穿,

依靠什么过残年?

正月里来修犁头，

二月春耕要开始。

我同我的妻与子,

南地举行春之祭，

农神定来享酒食。

七月火星西下行,

九月分发厚衣裳。

春天天气变暖和，

黄莺声声在鸣唱。

姑娘手中提深筐,

走在桑间小路上，

所采叶子是嫩桑。

春季日子暖又长,

繁密白蒿采摘忙。

姑娘心里好悲伤，

将嫁公子离爹娘。

七月火星西下行,

荻草芦苇八月收。

三月喂蚕伐桑枝,

斧子两种拿在手，

高处桑枝来砍下，

婀娜桑嫩枝条长。

七月杜鹃鸟儿叫,

八月开始纺织忙。

染色有玄又有黄,

我染深红色鲜亮,

拿给公子作衣裳。

四月远志已秀穗,

五月蝉儿在鸣唱。

八月作物要收获,

十月叶子开始落。

十一月里去打貉,

把那狐狸打了来,

要给公子做衣服。

十二月里合大众，

继续打猎好练武。

小兽归我私人有,

大兽要去交公府。

五月蚱蜢动腿声，

六月莎鸡振翅鸣。

七月蟋蟀在野外，

八月就到屋檐下，

九月到了房子中,

十月爬到我床下。

修葺屋顶熏老鼠，

塞住北窗泥涂门。

可怜我的妻与子,

也算辞旧迎新岁,

进那房子去住吧。

六月棠棣野葡萄,

七月葵菜大豆煮，

八月里面去扑枣。

十月收稻谷米香，

酿成这样的春酒，

用来祈求人寿长。

七月份里吃瓜菜,

八月葫芦摘下来，

九月里去拾麻籽。

臭椿当柴采苦菜,

以此养活我农夫。

九月修场来打谷,

十月庄稼就收获,

黄米稷子和稻谷,

粟麻大豆和小麦。

叹我农夫多辛苦!

我的庄稼刚收完,

还要修房在公府:

白天要把茅草割,

晚上要把绳子搓,

快上屋顶去修理,

又要开始种百谷。

十二月里去凿冰，

正月把冰放地窖。

二月早朝要取冰,

祭祀寒神求福保。

九月气爽天朗洁,

树木萧索在十月。

两壶酒在一起享，

再杀掉那小羔羊。

同来聚会登公堂，

举起酒杯来祝福，

祝大家都寿无疆！

（参姚小鸥）